东风解冻

中国船舶报 2024年03月29日

  □ 殷宇辰

  又值深夜,很好的月光。海边的风总是无序的。一阵呼啸后,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忽觉有些不妥,方才发现这寒冷已经没了力气。我想起晨时,路边的确是青绿了。立春时节,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蛰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和风捎来了些许兴致,于是我便循着风,徜徉而去。

  其一

  春风拂过整个夜幕,在每一寸泥土上留下历史的痕迹,又被历史抹去了。在古人看来,立春起始于“东风解冻”,只因春风与冬风的大相径庭,此处用“东”而不用“春”大概是因为古人对于风向的独特敏感。中国古代最早划定了“八风”。《吕氏春秋》有言:“八风者,盖风以应四时,起于八方,而性亦八变。”《说文解字》又言:“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阊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东北曰融风。”这是古人对自然环境变更交替的观察,即不同时节有不同方向的盛行风。于是得出了季节更替是风向推动的结论。“著柳成新绿,吹花作故红”,东风解冻并不止袪走了冬日的寒凛,更是吹开了草长莺飞,春和景明,解开了人们紧裹的裘衣。

  其二

  东风解冻是春的常情,乍暖还寒也是春的苍狗白衣。春风常无迹,人生也常阴晴。有着“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的东坡先生,也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乌台诗案”后的苏轼也曾心似灰木,身如飘舟,也时感叹人生如梦,把酒还江月。曾国藩说:“牢骚太甚者,其后多必抑塞。盖无故而怨天,则天必不许,无故而尤人,则人必不服,感应之理然也。”苏子自是明白“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的理趣,才有了“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的豁达,才有了“休将白发唱黄鸡”的超脱。先生不问白马东来、青牛西去,自嘲“黄州惠州儋州”,却让踟蹰夜色的旅人,在孤单和漫漫长路中,心头总被一盏夜灯照亮。“料峭春风”却比不上笔尖的风力,先生化文字为东风,解心头之疮冻,自是“也无风雨也无晴”。

  其三

  提及春风就必不能忘了王安石的《泊船瓜洲》。其最初写的是“春风又到江南岸”,后来改为“过”,又改为“入”,不久又改为“满”。总共像这样改了十多个字,最后确定为“绿”。钱钟书的《宋诗选注》在论及于此时举了三位唐人采用同样用法的诗句并提问:“王安石的反复修改是忘记了唐人的诗句而白费心力,还是明知道这些诗句而有心立异?他选定‘绿’字是跟唐人暗合,是最后想起了唐人诗句而欣然沿用,还是自觉不能出奇制胜,终于向唐人认输?”私以为钱先生的提问是暗含批评之意的。然而此诗比起钱先生提及唐诗要脍炙人口得多。究其原因,我想更多是因为半山先生所憧憬的江南“绿”景。然而变革并非不畏浮云便能一蹴而就。从“成入容易却艰辛”到“肯与君王卷土来”,王安石终究未能望见又绿江南岸的春风,只能感叹“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奇伟之景,常在险远之地,有志者当怀“安得广厦千万间”之心,乘“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东风,解万民之寒,扫社稷之霜。

  其四

  晚风啁啾,携我辗转。从遥想中回过神来,海天一色的尽处,夜幕也好似翻涌了起来。让我有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叹惋。目光随海浪空自流,终于是被一艘巨舰隔开了。那是白日里忙碌的地方。看着巨大的船体,似乎还能感受到白日时的颠簸。

  感受着海风的吹拂,我不觉入了神。隔船望海,我仿佛能看见那个峥嵘的年代,他国海军耀武扬威的傲慢,以及解放军战士们隔海远眺这片苍茫时的沉重与不甘……我又看见了东坡先生的“解疮冻”立心,更看到了半山先生的“解民寒”立命……我看到了岸边东风过处,万众一心的呼啸,船上星火点点,焚膏继晷的踔厉……我更看见了,春风破晓,东风解冻后,一艘艘红色的巨舰,乘风破浪,驶往还未探索过的更辽阔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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