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于翔

　　一年走过了一半，又到了七月。这时荷塘开满了荷花；蝴蝶漫山遍野；这时的田野最绿、天空最蓝；这时河水浩浩荡荡，云儿朵朵相连。每一年的夏天是一粒珍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时光把三十多粒珍珠穿在一起，穿成了一串关于夏日的记忆“项链”。

　　生于七月的我能记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三岁生日那天差点走丢。父母为我庆生去城里买菜，在外婆家玩耍的我以为父母还没有走远，于是赶去城里找爸爸妈妈。我独自上路，在岔口走错了方向。若是我继续一路这样走下去，我的人生便会是另一种境遇。但是走了一阵后我莫名折了回来，还在路边捡了个破单车铃铛和一根棍子当作碗筷，俨然一副乞丐的模样。不知过了多久，我远远地看见舅舅骑着自行车找了过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是：“该死！你竟还在这里玩，你爸妈找你找得急死了。”当时的我正玩得自在，早已忘了我原是要去城里找父母的，更理解不了家人心急如焚的心情。后来父母回忆起那天，总是说，“幸好那时候没拐卖小孩的人贩子，马路上的汽车也不多，没有撞到你”。那便是我记事的第一个夏天，从我差点走丢而开始。

　　我童年的每一个夏天，都在外婆家度过。那是无忧无虑的七月，暑假漫长得像是过不完，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炎热的屋外和外婆家凉快的屋内，是两个相互隔离的世界。那时没有冰箱，为了给西瓜降温，外婆会把西瓜浸泡在盛了水的水桶里。我喜欢拨弄着圆滚滚的西瓜，看它在水里一圈一圈打着转转。不出去玩的时候，我就早早地守在黑白电视机前，在《电视报》上仔细地标记出《西游记》《新白娘子传奇》和各种动画片的播放时间。同样的节目看了千万遍，也还是觉得有趣。

　　外婆家种的葡萄从一楼长到了三楼，在三楼楼顶还搭了葡萄架子，但楼顶没有栏杆不安全，外婆不让我们小孩私自去。我和表姐有次趁着外婆外出，偷偷来到三楼摘葡萄。为了不让外婆发现，我们将通往楼顶的门反锁，造成一种门没有打开的假象。于是，我们用这招把自己也反锁在了三楼，最后不得不跨越到隔壁邻居家的楼顶，向下大声求救。在一楼的老奶奶听到了，上楼开门才让我们逃脱出来。

　　夏天是生机勃勃的，关于夏天的回忆也是丰富多彩的：夏日的一天，从清晨鸡鸣狗叫打破寂静而开始。草地里的蚂蚁忙忙碌碌，让人心疼。腿上带刺的蝗虫威武雄壮，是我这样的小孩所不敢招惹的。有蝴蝶在院子里停留久久不愿离去，外婆说那是去世的外公变成的，来看长大的我们。关于生命诞生的第一课，是外婆用整天都亮着发热的白炽灯，从鸡蛋里孵化出了可爱的小鸡。午休时，蝉鸣让人渐渐进入梦乡；入夜了，有流星划过天际；不远处的森林和田边，更有萤火虫在飞舞。在夏天，我看过最壮观的粉色闪电从远处劈下，把世界劈成两半，光芒映红了整个天空。暴雨后河边发洪水了，几乎快淹到桥底，我们就去看洪水，如过年一样热闹。

　　童年的夏天，每一天都很美。还没有来得及说再见，这样的七月，再也没有过了。

　　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人一天天慢慢长大，烦恼也越来越多。又到夏天，我已是少年。清晨里，我经常和母亲来到家附近的河边游泳。靠着瞎折腾，我也终于学会了游泳。河水清澈湍急，流向远方，带来了少年的烦恼，也带走了一去不回的时光。

　　高考、上大学，远离了家乡，每一个七月都是忙碌的月份。自己在挫折中成长，没有停留，来不及留恋。某一天一回头，突然发现：飘渺的萤火虫、森林里酸甜的浆果、璀璨的繁星都消失不见；外婆渐渐老去，父母也有了白发和皱纹。再有一年回来，连陪伴过自己童年的小狗也已经不在了。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得到了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失去了很多。就如夏日高悬的烈日，一个人总有一天，要孤独地直面自己的人生。

　　在大学风轻云淡的日子，是球场上的奔跑，是朋友间的嬉闹，是食堂里丰盛的食物，是实验室天台上的远眺。好多次我们骑着自行车，在烈日照耀下的公路上穿行，看遍城市的街街巷巷、湖泊桥梁。没有目的，随性而行，谈天说地，欢声笑语。那时候的生活是夏日天空里的一朵白云，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飘到哪里。毕业后我们虽天各一方，但曾经美好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忘记，恰如荷塘里孤独矗立的朵朵荷花，默默散发出层层荷叶也阻隔不了的荷香。

　　再后来的夏天，我有了妻子的陪伴。我听她诉说她的夏日故事，于是一个夏天变成了两个夏天。即便空阔寂寥的蓝天没有了白云的点缀，也仍然不会觉得孤单。雨天里我们盼天晴，天晴后我们又怕日晒，夏日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情里一天天度过。不久，我们又有了小孩。大树投射在大地上慢慢挪动变化的影子，是时钟滴答滴答走动的指针。小孩一天天长大，我们也在一天天变化。

　　我感叹，父辈们所经历过的夏天，我们这一辈已经很难再经历了；而我们所经历过的夏天，我们的下一辈也很难再经历了。我们希望下一代能够幸福，但是我们却连一个美好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也给不了他们。他们的童年，早早地就会被各种补习和竞争所填充。不让他们输在起跑线上，是否一开始就让他们丢掉了感受幸福的能力。不知道他们是否能从厚厚的作业书里和花花绿绿的电子屏幕里，感受到成长的快乐和生命的意义。不知道以后他们是否会同我们一样，会怀念着，这个阳光最为灿烂、生命力最为旺盛、万物最为丰富的季节。

　　作者单位：中国船舶集团第七一九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