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靖维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最近这些日子的感受，好像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

　　从日常生活上来看，好似差别也没那么大，毕竟您走之前，在家里待的时间也算不上多，偶尔在家匆匆一歇，两顿饭的工夫，又洗澡更衣，急忙离去。好似除了吃饭，一切还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每天平平淡淡一日三餐，日复一日完成工作，看看新闻。世界如旧，只是生活中，终究还是出现了一块虚无的空白。

　　您说喜欢的那款车载香薰，现在已经又没气味了，可我不想换掉，还想让它在车上多挂一会儿。

　　最近，我去江边散步了几次，有一次是早上去的。最近起得比较早，周末醒了没什么事干，突然有点想去看下您最喜欢的清晨江滩。天气清朗，空气湿润，退休的爹爹婆婆们悠闲地在各自的角落晨练、跳舞、闲聊，江面上运货的船只一如既往，带着蒸汽慢悠悠地划过，桥上汽车行驶的路噪与风声一起，均匀起伏，舒缓人心。

　　以往我在您旁边絮絮叨叨讲生活上的琐事，给您当私人教练，分析如何控制血糖、恢复身体素质的时候，倒是没像这些时候这么安静。这段时间散步，每次都好像电影里那种片段——人流景色在身边经过，想用心体会您向往的这种悠闲节奏，却老好像隔着一个幕布。幕布外面的姚靖维在欣赏风景，幕布里面的姚靖维却还是忍不住寻找那个在旁边听他絮叨的沉默老头。

　　“老头，血糖高了就莫吃豆皮，多吃点升糖指数低的杂粮，要是您实在想吃，吃完之后还是要去走走路，把糖分消耗一下，不然您这个糖尿病不容易控制。”“老头，年纪大了就莫想着一次恢复年轻时候的运动能力，引体向上不用拉得一次气喘的，到最后还能多做两个余量就停一停，下来歇歇，这样组间歇休息时间还能短一点。”……您有问题您就和我说呀，我能帮您查资料，只要细心注意，什么事情不能解决？怎么不和我说您心脏也不舒服呢？

　　上次您体检完后，查出来胃有点毛病。五月份陪您去医院的时候，您说别的问题没有，高血压也没有，高血脂也没有，血糖用二甲双胍控制，胃病吃几个疗程的药，再去做个胃镜，不是什么大问题。您这样子说，我就这样子听，可是老头，人人都说心梗前一阵子会有相应的反应，您怎么对儿子也不说实话呢。

　　这几天清点您的手机相册，发现您在搬去阳逻那段时间得了胃溃疡。那时候我还在外上学，视频通话时，您从不和我说这事。不知道那段时间您是如何度过的？只记得那时候您和我说，武昌往返阳逻，发现了江北快速路的走法，车子越开越省油，驾驶感越顺畅。您倒是能苦中作乐，六十公里的路也能发现闪光点。您记得我喜欢吃甲鱼，还在阳逻街上找了家特色甲鱼馆，趁我暑期回家的时候，特地绕路打包一份，带给我尝。您总是能找到给我带来惊喜的办法，也总能轻轻松松地瞒过疏忽大意的我，让我五年后的今天才知道，您胃病开始的时间居然这么早。

　　以前一起回老家的时候，您喜欢饭后和我一起去湾子里面散步，给我说您小时候的故事。这个山您和大伯一起干活挑过草头；那个山打过谷子；这条路您小学回家时候走过，夜路伸手不见五指，也曾胆战心惊；那条路又是玩耍的好去处，您童年最喜欢在那块玩水。回老家的您和平日是不一样的，可能回到童年的环境才能放下包袱。穿着皮鞋，不影响您在田埂里健步如飞，跨过一个个水渠；穿着正装夹克，也不影响您就着冬日的阳光，躺倒在土坡上呼呼大睡；穿着工作短袖衬衣，也不影响您在家里缺柴火的时候，重操旧业，拿起家里的旧镰刀，半小时的功夫就把柴码得整整齐齐。在老家的田野里，您能找到您的理想生活——放下工作，清空思维，心无所住，悠然自得。

　　可惜这样的生活一年您只能体验两天，过年结束，您又回到了您的工作模式。日复一日下来，钟表一样稳定可靠，没缺过勤，也几乎从未生病，打我记事以来，二十多年如一日。

　　《楚门的世界》这部电影，导演用两个小时告诉观众，人需要从既定的轨迹中找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段时间，我思绪翻涌，发现您仿佛也是在用您的一生，引领我寻找生命的方向。在我生命初期，刚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您用勤奋的工作状态和乐观热情的生活态度，在不算富足的生活中，言传身教，教导我为人须脚踏实地，勤恳真诚；在我逐渐成长，求学困顿时，您已通过奋斗改变了家庭面貌，给我提供了坚实的生活后盾，让我能一心扑在学习上；现在学业已成，您却离我而去。

　　虽内心仍难以接受事实，但是我想把它理解为，您给我上的最后一课——您的放手，是教我从今往后离开父亲的羽翼，独自接受社会的打磨，走向成熟；也是教我从今往后，做事多一份谨慎与细心，遇事多思考，不能像以前一样把您当作支柱，小孩一样随心所欲；最后，您骤然离去这件事本身，也在教我，天大的事发生了，日子还要继续。总之，像武汉话说的，从今往后的屋里的事情，一把都是我的。您放心，我也清楚，只有我尽快成长，让您少操心，才是告慰您在天之灵的最好方式。

　　这些日子，妈妈和奶奶的状态还需要和您说一下。老家还是不方便去，奶奶那边隔一周回去一次。现在天气转凉了，奶奶没有夏天时那样头晕的感觉了，看着精神状态不错。妈妈现在晚上睡觉还有点浅，不过也在慢慢好转。我现在不住单位附近了，每天从汉阳往返，路上虽然多花点时间，但是能获得效果，就有坚持的动力。工作上的事情您也不用担心，同事们都对我很好，您也知道我的能力，一步一步来，没什么做不了的事情。

　　清点您遗物的时候，看您书架上放了好多书，我拿个大蛇皮袋子都装回家了，准备慢慢有时间就看一点，算是一个可以持续很久的思念您的方式了。之前我确实没有您心性好，一直很难静心，但这个事情可以慢慢练出来。这些天，我没事读读书，互联网娱乐的吸引力倒是没以前那么大了。我觉得这样的状态挺好，希望能一直保持下去。

　　您一直教我，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谁也不能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像您也没法预料到自己与人世间的告别如此仓促。

　　我对自己说，无论以后如何，每一天都要活出每一天的价值。对身体多加一份关心的同时，也要和您一样，每一天都不虚度光阴，每天都能给自己一份交代。无愧于己，也无愧于人。

　　宇宙这么大，我们未来还会遇见的。您好好看我表现，未来某日再见之时，我再像以前一样，在您耳边好好念叨念叨儿子这一生后面的事情。

　　（作者系姚胜华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