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席丽文
梧桐叶刚把街道铺成褐黄,桂花香就漫过了巷口,风里裹着三分凉、七分甜,恰好撞进那辆糖炒栗子推车的热气里。铁砂在黑锅里翻涌,滋滋地裹着栗子的焦香往上冒,阿姨用长勺一搅,褐红色的栗子便在砂粒间翻滚。这熟悉的气息像一把钥匙,轻轻一转便打开了回忆匣子,那年的秋山、板栗树,还有满筐的收获与欢笑,忽然就清晰地浮了上来。
儿时的秋,总裹在忙碌里。花生刚从地里扯出来,带着湿泥的潮气;芝麻秆在晒场上堆成垛,一碰就簌簌地落。父亲挑着空箩筐站在院门口,我拎着小水壶和零食,同父亲踩着晨露往山上走。山风里还飘着山下稻田的清香,越往上走,板栗树的影子越密,满树的栗苞把枝桠压得弯弯的,像缀满了绿褐色的小灯笼。有的栗苞已经咧开了口,露出里面褐红的栗米,像憋不住笑的孩子,藏不住的欢喜。
栗苞是出了名的“刺头”,硬刺密密麻麻竖在表面,稍不留意就会扎得手生疼。好在我们都是全副武装,从头护到脚。父亲握着竹竿往栗苞密集的枝桠上挥,“啪”的一声,最先落地的是熟透的栗苞,裂开的壳里滚出三四颗栗米,在地上蹦跳着,像撒了一地的小红珠;没熟透的栗苞则“扑通扑通”砸在地上,滚得老远。竹竿挥动的“噼啪”声、栗苞落地的“扑通”声,混着我的笑声,在山谷里撞出细碎的回音,倒比镇上的锣鼓还热闹。
等父亲把枝头的栗苞打落得差不多,就开始收尾工作。父亲用火钳夹起完整的栗苞往箩筐里送,我则蹲在地上捡散落在地上的栗米,遇到嵌在刺壳里的,就用小剪刀小心地撬开。阳光透过板栗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满手的栗米上,褐红色的壳子泛着温润的光,连指尖都沾了淡淡的栗香。傍晚下山时,父亲的箩筐已经装得满满当当,扁担压出浅浅的弯,我则拎着一小袋栗米,跟在后面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橘红色的光落在稻穗上,风一吹,满田的金浪都晃着光,空气里飘着稻谷与栗子混合的、踏实的甜。
那晚的餐桌上,最要紧的菜是母亲炖的板栗烧鸡。鸡肉炖得酥烂,用筷子一夹就脱骨,栗米吸饱了鸡汤的鲜,咬开时粉糯里裹着清甜。我们围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桌上摆着刚蒸好的糯米糕,碗里盛着板栗鸡,抬头就能看见天上的明月,清辉洒满身上。我总爱伸长筷子,去抢汤碗里最饱满的栗子,母亲见状,笑着把自己碗里的拨给我;父亲则端着酒杯,慢悠悠地品着。风里的桂花香飘进院里,混着饭菜香,成了我记忆里最深的秋味。
如今再站在糖炒栗子摊前,剥开一颗烫手的栗子,入口还是熟悉的甜糯,只是再没有那年秋山的风、满筐的栗米,还有围坐一桌的家人。可转念一想,那些藏在栗子里的秋光、笑声与温度,从没有真正消散。就像这街头的桂香与梧桐黄,年年秋来都会重现,而我笔下的秋栗故事,也会在文字里留住那份独属于秋的味道。
作者单位:中国船舶集团有限公司第七一二研究所



前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