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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金色码头
书页上的苔痕

  □ 孙锐

  深夜的台灯下,我的手指正拂过《瓦尔登湖》泛黄的书页,忽然摸到几粒碎屑,是孩子在扉页涂鸦的蜡笔痕迹。涂鸦与十多年前初读时夹进的银杏叶标本交叠,如同年轮里偶然重叠的冰裂纹。年近四十的阅读总带着这样的混沌感——前一秒还在马尔克斯的飓风里目送奥雷里亚诺上校走向刑场,下一秒就撞向洗衣机尖锐的提示音,如同梅尔基亚德斯手稿里预言的血脉,总在紧要处被现实截断。

  当书桌上的咖啡渍晕染开“每一次阅读都是一场艰难的修行”这句批注时,水槽里昨夜未来得及清洗的碗碟正折射着晨曦。梭罗在松木小屋里计算豆苗间距的清晨,或许不会想到两个世纪后的读者正把《瓦尔登湖》摊开在贷款账单上阅读。那些被切割成上下班通勤时段的章节,在会议间隙的速读中化作吉普赛人磁铁般的语言,吸引着我们在钢筋森林里寻找属于自己的“马孔多”。

  某个暴雨突袭的傍晚,临时加班的通知和百年一遇的橙色预警同时抵达手机。湿漉漉的《百年孤独》摊在副驾座上,被后视镜滴落的水珠浸出深浅不一的涟漪。堵在环线高架时,后座传来孩子“大雨落幽燕”的童声时,恍惚与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共振成加勒比海岸的季风。当年那个为奥雷里亚诺上校哭泣的年轻读者不会料到,中年时的眼泪会与汽油表的报警声、儿童座椅的卡扣声搅拌在一起,在雨刷器的摆动中发酵成为另一种生命的原浆。

  重读《百年孤独》的那个雨季,我常在接送孩子培训的途中绕道城郊的湿地,鹭鸟掠过水面的弧度,忧惚是莫尔基阿德斯的炼金术士袍摆。当阿苏拉在失明中重新看清家族命运的纹路时,我正蹲在超市货架前比较油米的价格,突然惊觉过半的人生恰似马孔多初代居民——明明在重复循环的日常里跋涉,却总以为自己在开疆拓土。那些年轻时奉为主臬的“诗意栖居”,在岁月的门槛前显影出更加复杂的纹理:原来真正的孤独不是在荒无人烟的雪原,而是在满屏工作通知护住一行诗的微光;永恒循环的不是马孔多家族被蚂蚁啃噬的命运,而是把《百年孤独》最后一页的飓风,织进每天清晨为孩子戴好的红领巾。

  书架深处的《百年孤独》封皮开始翘边,就像马孔多家族老宅的墙壁剥落后的叹息声。但被孩子贴满贴纸的《瓦尔登湖》反而愈发厚重,书脊里积攒着面包屑、退热贴和琴谱的折角。梭罗丈量湖冰厚度的铁尺,在厨房里化为量米杯的刻度;瓦尔登湖的野果,终究在阳台花盆里结出半青半红的番茄。窗外的月光将楼宇切割成蜂窝状的暗影,在洗衣机不知疲惫的轰鸣中,突然读懂梅尔基亚德斯预言里最隐秘的慈悲:所有未完成的阅读,所有被现实撞碎的顿悟,都在生活的褶皱里悄然生长。

  此刻暴雨初歇,潮湿的夜风掀动茶几上的两本旧书。奥雷里亚诺上校的小金鱼正在水槽边游弋,最后一只黄蝴蝶停在《瓦尔登湖》上吮吸露水。四十岁的阅读,终究是学会了让苔痕在书页断章处蔓延,任那些未及参透的箴言与灶台的油烟、会议纪要边的药盒共生出新的花火。当月光漫过洗衣机泛着蓝光的按钮,我终于看到那些被生活碾碎的沉思,正在这个雨季用潮湿的呼吸将绊脚石孵成珍珠。

  作者单位:武昌船舶重工集团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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