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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金色码头
远见山川

  □ 张子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母亲给了父亲勇气,我能从父亲的话语里深深理解他扛着自行车翻过那座山、蹚过那条河的决心。也许,越是贫瘠的土壤越能生发出倔强而顽强的梦想,当两个相似的梦想碰撞,命运都无法抵抗。

  许多年前,父亲对我说,他想给他年轻时待过的乡村小学写下点什么,写下那条奔流不息的大河,写下那片他和母亲走过无数次的山谷和时隐时现的江滩。

  这些在搜索引擎里找不到原始注解的地方,像是爷爷坛子里的老酒,从老木头塞儿里一点点散发出清香,总惹得人去开启。

  我的父亲母亲相识于陆城师专。陆城,现为宜都市。那个年月,连一座城市都一度追求改名,苦于寻找被世人知晓的存在感,更别提说人,这里人想混出些名堂来。

  “过了大河,就翻身了。”江南和江北的老人们总爱把长江唤作大河。因为河水凶险,如果能趟过去,那人生就改变了。

  在我眼里,父母都曾是赤脚去蹚那条河的人。

  七零八零年代,进入免费师专是原本可以读清华北大的寒门学子无奈之下的最好选择。上学时连馒头都没法按天数准备好装入行囊,饭票不够时要等身边的同学匀出来,没有床架只能睡在稻草上,带去学校的一瓶手工豆瓣酱能吃大半年……靠家里进城读高中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奢望。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拼命读书早日立业才能有出路,他们考上师专时往往都才十四五岁,放在今天就还只是半大的孩子,毕业后却要去教十二三岁的学生。

  入师专时,父亲因入校成绩第一成了班长,母亲成绩第二是女生委员。后来听母亲说,进班时,从小就是村生产大队第一的她并不服气:这个年纪最小、个头最小的小男娃子凭什么就可以当班长?母亲出生时便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跟着自己的母亲和三个兄弟白天干农活挣工分、晚上去堰塘捞虾子挣学费,在夹缝里奔出了半条命来,练就了连大人都佩服的力量和勇气。坡上坡下谁都知道村里有个不输男娃的女娃。

  相比而言,父亲出生在没落的港口小镇,他的父亲是吃百家饭的手艺人。没有农田的家庭,天生不是干农活的好手,却写着一手胸怀天下的好文章,吹着好听的口风琴。年仅十六岁,他就在当时全国有名的《星星诗刊》发表了诗篇,那首诗被学校用大号字体抄写在进门就可以看见的黑板报上。母亲说,那年他们学校可是不惜用了不少白粉笔。

  让她甘心成为第二的是第一次在语文课上,听老师读父亲的诗。那个老师用带着陆城乡音的普通话念着,她在诗中好像听见了自己。那股子不服输不低头的劲儿似曾相识,那是一个农村的贫苦少年想要跳出这座小城野蛮生长的愿望。

  好景不长,毕业时,还不到十九岁的父亲因为年轻气盛顶撞了当时分配工作的领导,被以锻炼为由“刻意”安排到了当地最偏远的架锅山当起了乡村教师,母亲则留在了城里的小学。就这样,两个年轻人一起留在城区最好小学一起干事创业、一起组建家庭的愿望破灭了,反而平添了五十多公里的距离。但这五十多公里却也没能阻碍他们每个星期一次的相见。

  一九八六年的冬天格外冷,父亲启程回城区看母亲时遇到大雪封山,险些再也走不出来。他回忆时说,每一步踩在一尺多深厚雪里的簌簌声,都像乐团独奏时悠扬的口风琴,从没有这么清晰地在山谷里出现过。“最没有力气的时候,白皑皑看不到头的长路,那是一种从没有过的孤独,却还想着得接着往下走才行,停下了可能就真的倒在这里了,你妈还在等我,晚了要担心。”没有电话的年代,一诺抵千金,出行前说好的话,怎么都要风雨不改。

  为了不再让父亲母亲徒步走那五十多公里的山路,在镇上做裁缝的爷爷不知熬了多少夜,赶了多少件衣服,半攒半借买了一辆凤凰牌二八自行车。母亲为了让父亲一路上不那么疲倦,攒下工资来送了父亲一台录音机和他最爱的张敏明的磁带。父亲说,他就靠着这辆二八自行车和这台录音机一路翻山越岭,在“我从垄上走过”的歌声里,带着去见另一个人的思念,敢把浩浩长江甩在身后。能够想象,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里,有现代音乐回想,好像把隆冬的天幕扯出裂帛点燃,把本来苦难的日子过出了一丝浪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母亲给了父亲勇气,我能从父亲的话语里深深理解他扛着自行车翻过那座山、蹚过那条河的决心。也许,越是贫瘠的土壤越能生发出倔强而顽强的梦想,当两个相似的梦想碰撞,让命运都无法抵抗。

  将近四十年过去了,《星星诗刊》的少年诗人不再,村庄里那个有名的丫头不再,父母都已回到了城市,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价值。他们和同学们约好一起回了一次已经成为被开发为风景区的架锅山。

  我在一次进山出差途中,收到父亲的信息。那是一张照片,他站在已经被油菜花田埋没的架锅山小学前。那些油菜花长得那么高,高的已经可以追上小个子的父亲。它们盖过了他的脸庞,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许是欣喜,也许是遗憾。

  这里曾是他在人生中的最低谷,却也是他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那条父母用青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携手趟出的山路,那个他们也许无数次驻足幻想的远方,也许就是某天在路途中遇到的模样。

  前些日子,又陪父母亲回了老家。通达蜿蜒的省道可以直通家门,油菜花田为它镶嵌上了金色的云锦。不变的只有那条长江。我在远远望着父母远眺关洲的背影,好像也看到了他们的青春。

  [中国船舶集团有限公司第七一〇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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