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嘉伟
当第一缕清冽的秋风卷着凉意穿过街巷,当空气中开始若有若无地浮动着那丝熟悉的、甜糯的幽香,我便知道,是城西那棵老桂树开花了。这一味无处不在、又稍纵即逝的桂花香,总能精准地开启一段尘封的旧时光。
记忆里的那个秋天,永远氤氲着外婆灶台间的蒸汽与甜香。老家庭院里的那棵桂花树,是外婆的宝贝。每到花期,她便会在一个有阳光的午后,在树下铺开一张洗净的旧床单,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极有耐心地、轻轻地敲打枝桠。那是一场金色的雨,细细碎碎的花瓣簌簌落下,带着阳光的温度,积成一层柔软的、芬芳的毯。我总喜欢蹲在床边,看外婆将桂花细细筛拣,剔去杂叶。她的手指在金色的花粒间翻飞,像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筛选好的桂花,一部分会被她用粗盐和白糖渍起来,做成桂花卤,封存在玻璃罐里,像封存了一罐秋日的阳光。而更多的,则会变成那个下午的主角——桂花米糕。
糯米与粳米按外婆的秘方配比,早已在前一夜用清水泡发,此刻被石磨碾成细腻湿润的米浆。外婆在米浆里加入一小勺糖渍桂花,那清雅的香气便瞬间融入了米白色的浆液里。灶上的大锅水已沸腾,笼屉里铺着湿润的纱布。外婆将调好的米浆舀入一个个小碗糕模,动作不疾不徐。盖上笼盖,旺火蒸上约莫一刻钟,水汽与米香、桂香交织、升腾,构成我童年最温暖的图景。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终于,笼盖揭开,一股浓郁的白汽扑面而来,待雾气散尽,便见一块块洁白晶莹的米糕,温润如玉,点缀其间的桂花,在金黄油亮中重新舒展开来,宛如新生。外婆总会笑着拈起一块,吹了又吹,递到我迫不及待的小手里。米糕的软糯弹牙,带着谷物最朴实的清甜,而桂花的香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它被热力激发,变得具体而醇厚,在唇齿间流连。那不是一种浓烈霸道的甜,而是一种含蓄的、沁人心脾的甘美,仿佛把整个温柔的秋天,都吃进了肚子里。
后来,我开始工作了。我吃过精致的桂花糖藕,喝过清雅的桂花拿铁,也买过超市里机器生产的桂花糕。它们都很好,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石磨米浆那略带粗糙的质朴口感,少了灶火蒸腾间那份手作的温度,更重要的,是少了那份由亲人亲手递来的、带着期盼与爱意的等待。
原来,最让人魂牵梦萦的秋味,从来不只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所承载的那段时光,那个人,那份情。外婆的桂花糕,是我味觉地图上的故乡坐标。每当秋风再起,桂香浮动,我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铺满金色阳光的庭院,看见外婆在桂花树下,回头对我温柔地笑。
如今,我也尝试在自家的厨房里,凭着记忆复刻那盘桂花糕。过程虽显笨拙,但当那熟悉的香气从蒸锅中飘出时,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慰藉。我是在用这种方式,与过去的时光握手言和,也是在告诉我的孩子:你看,这就是妈妈小时候,秋天的味道。
作者单位:山西江淮重工有限责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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